【瑟莱】暗影之外 30（终章）
30
冬天的午后显得清冷而寂寞。
处理完公文的瑟兰迪尔短暂地看了一会儿窗外，然后打开抽屉，修长的手指在那摞收得整整齐齐的信件上缓缓游走，直到选中了其中一封抽出，展开信纸读了起来。
Adar：
昨天我已跟随巡逻队到达营地，现在我正靠在一株橡树上给你写信，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估计我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甚至爱上了像这样随意倚着树干而睡也说不定。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在王宫里我是一本正经的王子殿下，我拥有最好的一切，但在这里我与所有的精灵都是平等的。我跟队友们一起穿行过森林，一起栖息在星光之下，一起保卫着我们挚爱的家园——或许我这样说有些大言不惭，毕竟我还没为它，也没为你做过什么，但是这使我记起了自己的另一种身份：森林的战士。
我在这里发现了一种从未见过的白色花朵，艾洛斯告诉我，它们或许很久之前曾经有过名字，但早就被人遗忘了。我第一眼看见它们就爱上了它们，真想知道它们原本的名字……还有睁着眼睛睡觉真的很有意思，毕竟从前我在家都睡得很沉，我还记得我小时候守着你批公文，总是看着看着就趴在你膝头上睡着了。如今我必须保持清醒，然而森林就在身边，我仍然觉得自己如置梦中。
晚安，我的国王陛下。
你的精灵战士
瑟兰迪尔的指尖温柔地摩挲着那泛黄的纸页，微笑就像隐隐透在窗框上的阳光缓缓浮现沉淀。这个抽屉里收藏着他最珍视的东西——他唯一孩子的真挚心声，那些从年轻精灵首次加入巡逻队开始，一直到他的足迹遍布整个森林时所写下的信件。它们被收放在如此平淡无奇的一个地方，以致于莱戈拉斯从来不曾发现过，那些他所留下的字迹对精灵王来说到底有多珍贵。
与瑟兰迪尔不同，那年轻孩子总是毫不掩饰自己对他的爱。从他的第一封信里，可以看出他未曾完全褪去的天真浪漫，以及装模作样的成熟与发现新事物的欣喜惊奇——它们并不矛盾，那才是一个真实完整的莱戈拉斯，他的绿叶。而对方也只有通过纸笔才能无所顾忌地放任自己的情感，当他从森林归来述职时，那个在信里隐隐透着对父亲的依赖和思念的年轻精灵，却往往只会一本正经地站在他的面前，唤他一声“陛下”。
时光无法挽留的一切，至少已经深深存进回忆之中。精灵王捧起信纸，在那个笔锋优雅的落款处印上一个轻吻。
战后需要处理的事情太多。硝烟四起的战场之下存在着一场更漫长的拉锯战，那才是最为现实和沉重的考验。精灵伤亡惨重，却也终于换来了森林的平静，只是回顾最后联盟之战，让人不禁感叹与怀疑这次的和平又能维持多久。
瑟兰迪尔忽然就觉得有些疲惫。他仿佛是从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里醒过来，梦里的回忆零零星星地重现，他会诧异，也会怀疑，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自己。他日复一日地坐在这里，读着莱戈拉斯留下的信，渐渐地心才终于平静下来。表面之下的一切才是真实的，它并没有改变过——他始终深爱着莱戈拉斯。
甚至早过年轻精灵那夜忐忑的表白。精灵王的爱内敛而深沉，没有人可以发现他看向自己孩子的目光早就变得不一样，包括他自己。莱戈拉斯送到唇边的轻吻触动了他心底的那点微光，然而四周都是暗影，太深，太深了——他早已习惯在原地等待，而作为父亲，他从来不愿自己真的能等来渴望的一切。
血亲相恋是会受到诅咒的禁忌，他又怎么忍心放任那一点光成就一场滔天烈焰，焚毁他唯一孩子的所有光明前途。所以他选择让一切只成为朦胧的梦，替莱戈拉斯抹去了那个夜晚的记忆。
后来，他拼命隐忍克制，年轻精灵误解了他的冷漠与无动于衷，看着他与自己渐行渐远，瑟兰迪尔在沉溺进自己的悲伤同时又松了口气：他决不允许自己成为伤害莱戈拉斯的最大威胁。
然而最后拼命避免的一切还是发生了。忍耐多时的感情一旦爆发，将会犹如岩浆那样带来毁灭性的的可怕后果。在这方面瑟兰迪尔并不是完全无辜的，他对莱戈拉斯的渴望早已深得自己也不敢去度量，他甚至相信在那段黑暗岁月里自己是心甘情愿为暗影所奴役的——只为了忘记一切，去触碰过去他拼命避开的美梦。
莱戈拉斯如果恨他是对的。不论是身为他的父亲还是国王，他都对他犯下了那么多不可饶恕的罪恶。而那宣誓要以生命守护森林家园的年轻战士，只不过是在始终恪守自己的责任罢了。瑟兰迪尔还记得他离开时的眼神，那样决绝而不带犹疑，而自己连一声道歉的勇气也遗失在他迅速消失的背影里了。
但是偶尔，瑟兰迪尔还是会在那些零碎片段不断重现在脑海中时想，莱戈拉斯是不是真的曾不厌其烦地说过爱他，如果他确实说了，究竟是真心还是为自己所逼迫？这样的念头会同时夹杂着安静的烦躁与静默的温柔出现，就像这冬天的午后，又再次令他不经意失神。
他忽然就想起了那头白鹿。然而在莱戈拉斯离开后，它也没有再出现过了。精灵王站了起来，就像抖落积雪的挺拔树干。他没有勇气去将莱戈拉斯找回来，但那头鹿不同，他不能允许它再离开自己了。
当精灵王带着这样的信念穿行于林中时，已是冰雪消融的初春。战后混乱的局面已经得到初步稳定，他独自一人行走在寂静的森林中，坚定地朝着遥远的方向而去——这还是他成为这片土地的国王以来的首次。梦里他也是这样一遍一遍地复行在自己的国土上，如今他陷入了与森林万物连成一脉的沉思中，看着两旁身侧树丛下的白色花朵犹如重又被唤醒的回忆那样绵延绽放。
眼前的路随着春天的到来而越来越明亮，一种比坚冰消融后的河流更为激动的声响贯彻了瑟兰迪尔的心。他的步伐变得快而急切，这与他过去拼命克制的情感不同，这一次他不想要再隐藏自己。
这些白色花朵叫什么名字？他想到了莱戈拉斯在那封信里的温柔言语。那么多封从远方而来的信，在现在看来根本就是年轻精灵书写的隐晦情书，那信纸上的每一个字都在诉说着对自己的爱，就犹如这广阔密林中所回响的低吟。
那些洁白的花朵的确没有确切的名字，然而在它们身上流传着一个美丽的传说。当年在库维因恩湖畔苏醒的精灵祖先，有一位选择了永远留在这片绵延起伏的森林内，并以他的爱与力量缔结了这片土地的繁荣与宁和。他是将树木从沉睡中唤醒过来的第一个人，后来他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但是人们坚信他并没有真的离开。从那以后，无名的白色花朵开始在森林内盛放，在没有被人遗忘的年月里精灵会以安静的歌声颂吟它的美丽——只要它仍然扎根在这片土地之上，爱就不会真的离去。
很少有人还记得那个传说，但是瑟兰迪尔记得，很少有人知道那个朦胧而唯美的故事，但是莱戈拉斯一定知道。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阴沉的南境根本不见这种花朵的身影，然而现在它们成片成片地绵延而去，就像那无法掩盖的汹涌澎湃的真实心声。
果然如森林已经为他揭晓的预示一般，白鹿又再次出现。那是莱戈拉斯的鹿，它站在前方等他，仿佛站在白色花海的尽头，却又带着他往更深的地方走去。越靠近那团朦胧的微光瑟兰迪尔的脚步反而越慢了，只是这并非逃避和犹疑，而是誓言般的郑重。
这是去往罗瑞安的方向，也是通往他承诺的道路。我会陪你看遍这个世界的星光，他听见一个声音在心中说道。我想要看星光洒在罗瑞安的金色树海上，另一个声音紧跟着响起……
光忽然消失了，白鹿跑开了，偌大的林间空地又只剩下瑟兰迪尔一人。他望着密林王国边境的最后一道树墙，正在犹豫着要不要走出去时，一个清亮的嗓音从头顶的树丛间传来——
“Ada。”
仅仅是这声阔别已久的呼唤，就让精灵王在霎时间热泪盈眶。
“我又睡着了，”他看着年轻精灵轻轻落地，向他走来，“倚靠着大树总是最能令我心安。”
他在父亲面前站定，温和地微笑着，带着一点昔日年轻孩子才有的那种歉意。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们就这样看着彼此不说话，瑟兰迪尔仿佛能听见白色花朵在他们脚边绽放的声响。
“你迟到了，瑟兰迪尔。”年轻精灵微笑道，然后垂下眼眸看向自己摊开的手掌——
早已遗失的白宝石赫然出现在那里，精灵王惊讶极了，那是密林最为明亮璀璨的珍宝，当年极为悲伤的自己任鹿灵将它带走，他原以为这颗白宝石再也找不回来了。恍然大悟般地，他抬起头环顾四周，果然在绿影的深处瞥见了一对徜徉同行的鹿影。
他终于等来了他。
握着那颗白鹿送回的白宝石，莱戈拉斯踮起脚尖，一如当初那样吻着瑟兰迪尔的双唇。
“我的父亲从来不肯亲口说爱我，从那一刻开始我就已经知道你摆脱了暗影的控制，清醒了过来。然而如果你并没有忘记你曾经给我的承诺，我便愿意相信，这份爱早就存在于此了。”
年轻精灵的吻仍然带着点忐忑的探索，随即精灵王给了他从未有过的肯定回应。他们之间不再需要言语，万物复苏的声响便是彼此合奏在一起的心跳。他们长久地相拥亲吻，没有留意到春意正缓缓流淌萦绕在他们身侧，最为美好的季节即将来临。